第34章 原点(十):初入诗海(1/1)

五舅有时也兼语文老师。 我非常喜欢读诗词,陶醉于抑扬顿挫的节律音韵和谐美中。 这起源于让我爱不释手的一本《古诗三百首》。一次,意姑带我和她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去玩,路过一个书店,她进去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本,给我的是《古诗三百首》,另一个小孩的是《百家姓》。《古诗三百首》是彩图精装版,每一页的插图十分贴切且富有诗意,下面还有字的释义和全诗的译文。 五舅让我把古诗三百首背下来,我也没有任何异议。每天晚上到五舅房间去,我背一首,他勾一首。我总是挑押韵的诗词,不押韵的跳过,后来押韵的背完了,剩下的我死活不愿意背,五舅打我屁股,可我就是背不下来。他给我着重勾画的名句碰巧都是不押韵的,例如唐代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我想这首诗既不押韵,字数也不整齐,就是一首不合格的诗,有什么好的呢? 五舅后来放过我了,接着让我背韩愈的《师说》、白居易的《琵琶行》等等经典文言文篇目,我觉得之乎者也绕口令似的蛮有趣,便“古之学者必有师”地背起来,尤其喜欢“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里面的“不必不”像放爆竹一样,好玩极了。我像玩绕口令一样,死记硬背了好些文言文篇目,我只求有趣,过嘴皮子瘾,不求甚解。 相比于文言文,现代文简直是恶魔,我终生难忘五舅逼我背《荷塘月色》那一小段痛苦的日子。 “不背就打屁股。”五舅说。 他甚是喜欢打我的屁股,当然力度不大,像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享受。“幸幸,过来给我打一下。”我每次都乖乖地走过去让他打,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五舅身上有一种老师一样的威严,也许是每次他逗我之后的愉悦神情。 我一边“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地喃喃着,一边从这个房间跳到那个房间,跳到厨房,跳到大厅,现代文真不是好东西。 一会儿单脚跳,一会儿双脚跳,现代文真不是好东西。 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趴着,现代文真不是好东西! 最后我跑到阳台,在一张凳子上蹿下跳,被鳯姨从阳台抓回大厅,“别被人看到!” 我挠破头皮,脸蛋、屁股受了五舅好多大巴掌,才勉强背了下来,我再也不要背“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了”,现代文真不是好东西,既不押韵,句子字数又不固定,还那么多的“得的地”。 我住在荷塘镇,《荷塘月色》并没有给我带来亲切感和美感。 有一天,我突然诗兴大发,自此开始了作诗的奇妙旅途。 那次我患了挺严重的口腔溃疡,上下两片嘴唇不能亲密接触,吐字不清,说话时俨然自成一种新语言。 写日记的时候我忘了“肺”字怎么写,就跑去问五舅,“五舅五舅,‘气(肺)’字怎么写?”(荷塘方言里两字谐音,只是咬唇与不咬唇的区别) 五舅挥臂,潇洒地在白纸上写了一个“气”字给我,我说不是这个,他马上又写了个“弃”字,我红着脸,跺着脚,生气地说,“不是这个气,我问的是‘猪气(肺)’的‘气(肺)’!” 可是无论我怎么使劲,说出来的都不是“肺”,而是“气”。五舅气定神闲地指着“气”字,“猪气就是这个气呀,还是说你指的是‘猪屁’?” 这件事后来惊动了一大波人都笑翻了。 而我写了一首小诗纪念这件事,经五舅修改后是这样的: 前来问个“肺”,老师误作“气”。是“肺”还是“气”?听了笑嘻嘻。 我开心了好一阵子,自觉文才不错嘛。 我一时兴起让五舅也作一首,他便写了一首《种花》: 闲来种花草,四季各新奇。育得一尚品,群花竞芳菲。 可是后来我再怎么求,五舅也不肯作诗了。 我又让外婆作了一首,她写的是《学习》: 三岁孩童求上进,听从师训学文言。长大成人学历典,为家保国是贤人。 他们写得真好。从此,我创作的热情激增。 有一次胡乱写了一首《夜暮独感》: 青山隐隐水迢迢,绿水潺潺树萧萧。林木风吹叶轻摇,晚霞落尽月高照。 然后,我另外选了三首七言绝句,隐去诗人名字,将四首诗抄到一张纸上,让婆婆和鳯姨猜哪一首我写的,她们猜了两次都猜不中,可乐坏我了。 那一年,外公生日,舅父舅母他们在园林酒店订了一席,请我们一起去吃饭。妈妈、鳯姨带我去了,五舅照例地不参加任何酒席宴会,外婆也留在家里。 大人们喝酒碰杯,我无暇顾及他们说什么,只管慢悠悠地吃饭。 我能得到关注的只有一小会儿,每次见到我,舅父都叫我背首诗听听,我打算背首长一点的诗,不想被看轻,于是就背起了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我自认为抑扬顿挫无可挑剔,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并没有得到称赞和掌声,而是一瞬间的沉默,我好奇地抬起头,舅父问我在哪里上学,我不假思索自豪地说“天伦小学”,可是他们并不加以评论,也不问我几年级、老师怎么样,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满肚子想说的话,就因为没人问,只能憋了回去。 和这些人吃饭真是无聊透顶,我宁可在家里吃饭听五舅牢骚,自在轻松得多。 当回到家中五舅得知了我背诗的事后哈哈大笑还夸我时,我想酒席上舅父的脸色肯定不怎么愉悦,说不定还以为我背那首诗是受了五舅的指使,实际上我只是即兴挑的,对诗句的含义一头雾水,到底在酒宴上背这首诗有何不妥还是在舅父面前不能背这首诗呢?我始终没有得出结论,反正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呢,我只管做我喜欢的事,背我的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