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花点点落棋枰(1/1)

而棋盘对面的紫袍男人捏着枚黑子,眉头蹙着,良久,待到一阵和风拂过紫燕丘,黑白成阵的棋枰上落满蝶样的藤花,附近的碧潭漾起金银光缎样的波纹,小丘上的瑶草流苏样温顺地俯伏向一侧,两人襟袂翩然若舞时,他才眉目松释,撇下那枚黑子,洒然道:“确是你赢了!” “好大的风啊,哥哥。”女孩忽然拂乱棋局,趴在棋枰上,撒娇地说。 “那就回去?”男子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关切道。 “可我还想待一会儿。和哥哥在阳光下多待一会儿。”女孩说罢,绕过棋枰,扑到男子怀里,在落在男子身上的藤花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好,那我们再待会儿……”男子微笑,搂住女孩,温柔道。 于是在这余阳静好,和风微醺的时节,他静坐在棋枰旁,任由今尘憩在他怀里,树上虽时有灵雀啼鸣,亦成全好梦。 只是,是梦总有苏醒的时候,无论是在夕阳斜照的紫燕丘,还是在皓月安抚的,启明堂。 早不知过了几多岁暮,同是紫藤花开的时节,蝶样的花儿依稀点厾窗口,他从榻上坐起,揉了揉额头,忽而叹了口气。 他以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碧海青天,月色朦胧,想到:碧辰宫的月色是否也如这般安详?碧辰宫里的人可喜乐否?碧辰宫与启明堂,相距可将近三万里…… “哥!”以绛华推开启明堂的大门,带进一瀑敞亮的日光和一股鲜活的气息。而郁寂的室内,身形修长的男子,一身宝蓝衣衫,端坐在黄梨木的几案前,案上瓷瓶里供了两枝新鲜的藤花。 “下次进来记得先敲门。”男子轻声说。 “知道了。”红衣女子嘟嘟嘴,回应道。 他低头,忽然问:“以绛华,我们对弈一局可好?” 以绛华眨眨明亮的大眼睛,坦诚道:“哥哥,你知道的,我向来喜欢习武练剑。走,我们去燕丘比武去!前几天我向河晏新学了套剑法……” “如此,你便好生练习剑法吧。我也该盥漱了。”男子淡淡地说,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以绛华挽住他的胳膊,仰起头,明媚地说:“哥,那等你盥漱好了,陪我一起去燕丘。” 男子微微点头,神色冷静。 以绛华期待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积极主动一些。见他神色如旧,便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似笑非笑道:“哥,我想起一件事,燕丘那块棋枰,今晨我瞅着已经磨损了,就命人撤了。” “你!”男子忽的激动起来,但很快平息情绪,冷声说:“果然如此,我再请人送快新的上去就好。而你,如此为我青都的景观考虑,孤该赏你些什么好呢?” 以绛华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什么赏啊罚的,哥哥也太见外了!” “刚好我这里有几卷修身养性的经文,便赏你去翻阅吧。” 以绛华乃说:“生气就生气,还这般文雅作甚?” “我虽然无奈,却也希望你能好好养养自己的脾性。”他望着她,眼中波澜不惊。 “哼!你管我!”以绛华朝他撅撅嘴,扭头跨过门槛,很快跑走了。 启明堂内陡然寂静。 以绛华离去后,男子独自盥漱完成,想起承载了他和今尘许多美好回忆的棋枰,想起以绛华说的,将那棋枰撤了的话,他忽然有些难过,他多希望,今尘归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说来,这是他第几次被以绛华牵动情绪了? 以绛华是绛都神女,将继承绛都的。她的父亲绛都神君在远赴蛮荒封印古兽之前将她托付给河晏神君,河晏神君又将她送来青都,让封越汐好生照料她,并表示将为他们两个的师父,同时教导他们二人。 刚来青都那段日子,她也乖过,只是日子久了,本性便显露出来了。 河晏说,以绛华幼于封越汐,当以兄长呼之。但河晏离开后,越汐对以绛华说:“往后你当唤我‘殿下’。”以绛华听话地点点头。最初几年里,她也晓得礼数,见面会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殿下”,直到有一天,她坐在紫藤树干上,第一次唤他:“哥,紫燕丘为什么要叫紫燕丘啊?” 他当即便分外不悦,认真道:“你得称呼我为殿下。” 而她反驳:“我不,我看青都的侍从们都称你为殿下,可你说过,我们是师兄妹。河晏也让我称呼你为兄长,我也想这样称唤你!” “不许!”他语气坚决。 “哥,哥,哥!我就要这样喊。”她则坚持。 他初是捂着耳朵阻挡那些声音,随后干脆放下双手,将那声音当作燕雀叽喳,任由其去。 以绛华得胜般在树枝上悠悠晃动双腿,开始袒露心中所想:“紫燕丘。燕子着玄衣,以后我就管这里叫燕丘好了……” “燕子着玄衣,可我喜欢着紫衣……”华服的男人说,语气有些思恋。 “哦。”以绛华说。 随后,以绛华嘟嘟嘴,从树上一跃而下,拂拂衣上的尘杂,说道:“你可以将以前的故事告诉我,我愿意聆听。” 越汐脑海中便翩然如白蝶纷飞想起了许多往事,在那些白蝶中央,有一个白衣女孩朝他粲然微笑。 自此之后,以绛华真的唤紫燕丘为燕丘。这样唤得多了,叫法很快在青都传开,很多人也都这么唤那地方,以至于如今人人皆知青都有燕丘,却鲜有人知道有紫燕丘。 越汐为保全今尘所取的“紫燕丘”这个名字,曾下令在棋枰旁藤花下树立一方石碑,在石碑上明明白白刻上“紫燕丘”三字。可石碑纵然立着,人们仍然好喊“燕丘”。 想当初,青都的许多无名之地都是他与今尘一一细心命名的,每一处都饱含他与今尘旧时的纯真回忆,紫燕丘,又是他们偏爱的幽谧之境。 他也喜爱以绛华,以绛华虽说是师父河晏带来的,但在今尘离去后许久的时光里,曾以开朗的笑声给予他很大的安慰。 以绛华说过,小时候曾随河晏来青都游历过一次,那时就被此地幽美的风光吸引,生了久住的念头。 可是越汐呢,他一生只认今尘一个妹妹。今尘是他的心上珍,眸中仁。 如云阵般的记忆退下,绿烟散落帷帘几许,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向帘外的手下吩咐道:“你们速往燕尾栈,护送一名叫衣蕖的女子来游夔。” “是!”底下人齐声答应。 于是十二个黑衣男人带着御妖阁主发给他们的衣蕖的画像,动身前往燕尾栈了。 转世几轮砌下怎样的墙,亦步亦趋勾勒怎样的缘。沿途细数我们的过往,又明灯几盏,飞霜几场。暗幸这一刻,你还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