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章 成田家受辱(1/1)
鹤冈八幡宫门前的参道足足有三道鸟居,被称为若宫大路。 大路从由比滨海岸一路延伸至鹤岗八幡宫,全长两公里,由上杉辉虎带领全体关东武家从这里出发参见八幡神,之后完成继位仪式。 簗田晴助这位武家奏者,早已进入八幡宫沟通神官,准备仪式。 足利义氏身为关东之主,斯波义银作为足利将军家的见证人,两人也先行抵达上宫等候。 其余参与此次觐见的关东名门超过二百家,连同各家麾下拥有参见家格的寄骑上千人。她们在上杉辉虎带领下,走上参道入宫。 斯波义银在上宫殿前望着远方的上杉辉虎威风凛凛,骑着一匹南部高头大马走在队列在前。 袖珍版的御姐虽然比其他人矮了半个头,但所有人都深深低下头颅,只有她高高仰起下巴。 看见这个古怪的场面,义银不觉莞尔,今天也许是上杉辉虎这一生最光荣的时刻吧,矮小又高大。 身为幕府代表的义银安静站在一旁,观看关东体系内最重要的政治活动,小心注意不掺合干扰。 古人云,国之大事,唯杀与草。。说错,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天朝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祖先崇拜,是与其他大文明依靠宗教确立政权正当性的最大区别。 在天朝文化辐射圈内的东亚各文明,也倾向于此。 祭祀祖先是统治者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告诉统治阶级她们从何而来,又为什么团结在一起。 而日本神道教的成神文化,更是把这一特点推向极端。 祭祀的目标既是先祖,也是神灵。又有祖先崇拜,又有宗教信仰,进一步强化了统治者的正义性与神性。 日本多火山,岛中央的山脉贯穿整个本州岛,无数活火山,死火山把平原分隔的支离破碎。 农耕民族,平原就是土地,就是人口,就是粮食,就是力量。没有一个平原能宽广到有足够的力量镇压整个日本列岛,成为核心。 面对无数破碎的小平原,统治者无力维持集权的统治成本,不得不下放权力给地方,导致地方势力坐大。 不论是天皇朝廷,还是武家幕府,中枢从没有足够的力量限制地方,只能依靠祖先,宗教,血统,家格这些东西来维系上下秩序。 武家天下,幕府将军只是一个仲裁者,而不是独裁者,拉一派打一派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依靠一门众,亲族分支,家臣团,外样藩,统治者小心呵护着自己本就不多的权力。 镰仓幕府崩溃,足利尊氏崛起于关东,在京都战败,跑去九州西国重整旗鼓,最后夺取天下。 对于武家的龙兴之地,关八州,足利幕府从没有真正掌控住。 镰仓足利家源于初代足利将军,足利尊氏之女,分封关东十国,统御关八州和伊豆甲斐两国。 为了提高关东武家对关东体系的认同,历代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都会在鹤冈八幡宫这个武家圣地举行继承仪式。 关八州武家是骄傲的,几乎每一地的统治者,上溯数百年都是武家名门。想统治这群血统家格高贵的武家,必须比她们更高贵才行。 所以,这一传统贯彻了两百年。 无论关八州之地如何动荡,战乱不断,历代继位仪式都没有断绝。跟着一起维系下来的,还有关东体系内的尊卑上下。 义银望了眼上宫内,一脸威严的关东将军足利义氏。血缘政治就这点好,无论你是一个怎么样的废柴,出生就决定了你的下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会打洞。 义银能走到今天,依靠的是系统外挂的夸张效果,也有自身血脉的功劳。 一个人再强又能如何?能不吃饭?不上厕所?不睡觉吗? 人是脆弱的,总有疲惫懈怠的时候,这才有了相互之间的依靠,才有了人类社会诞生的理由。 武家社会有自己运转的规则,没有本事推翻规则重建,那就好好利用规则生存。 义银能在四年间走到现在的位置,就是充分利用了武家社会的规则,为自己谋取利益。 依靠系统外挂,性别优势,血脉家格,他战战兢兢走到今天。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侥幸成功。 正在他扩散性思维,胡思乱想的时候,仪式已经完成了大半。 簗田晴助主持仪式,足利义氏首肯承认,上杉辉虎正式继承关东管领之位。 就在仪式即将完成,大家都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生一件意外。 参拜八幡神,继承关东管领之后的上杉辉虎走出上宫,所有殿外等候的武家一齐下马,向他行礼。 千人下马致敬,唯有一人骑在马上不动。上杉辉虎不满望去,那人正是成田长泰,还敢与自己平视对望。 上杉辉虎想起两人在小田原城下的争吵,一股心火冲上额头。 越后大军南下,摧枯拉朽干趴了北条家,如今关东武家皆畏惧上杉辉虎,鹤冈八幡宫是她一生最耀眼的时刻。 连北条幻庵这个北条家的使臣都跟着伏地见礼,成田长泰这个混账东西竟敢不下马。 真是反了天了! 上杉辉虎指着她,对身边侍卫的长尾一门众说道。 “去,把她给我拉下来!” 数名旗本嗨了一声,冲下台阶奔到成田长泰面前,也不听她解释,连打带扯,把她拉下马来。 看见成田长泰狼狈,上杉辉虎哈哈大笑,神情嚣张跋扈。 “给我爬过来!” 成田长泰不肯爬行,长尾一门众却有办法,用刀鞘捅着撵着她的p股,逼迫她来到上杉辉虎面前。 上杉辉虎见她如此狼狈,还不解气,一巴掌抽在她刚抬起要解释的头上,直接抽飞了她参见神社穿戴整套礼服的乌帽子。 乌帽子落地,殿下众武家为之一惊。这可是在参拜八幡神,打脸打到老祖宗面前,这份羞辱足够成田长泰发疯。 义银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上杉辉虎这富二代发什么人来疯!事情都不问清,就把人折辱到这份上。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几个呼吸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义银还在发呆,簗田晴助快步走到他面前,脸色煞白,双唇打颤,低声急道。 “御台所,请快劝住上杉殿下,不能再打了。” 义银心头一凛,沉声道。 “到底怎么回事?” 事态紧迫,簗田晴助也不敢多啰嗦,直截了当说明。 “忍城成田家是藤原师辅支流,其先祖与八幡太娘相遇也是骑马互礼,后裔享有参见御免特权。” 义银瞳孔一缩,暗道不好。 藤原师辅出身藤原北家,其三女是开创了摄关政治的藤原兼家,乃是公卿之首的五摄家先祖。 虽然天皇公卿已被足利义满屠灭,但藤原氏源远流长,早有部分族人融入武家集团。各地领国中,藤原氏后裔名门不少。 成田长泰的先祖应该是与河内源氏先祖,八幡太娘源义家地位相当,才被源氏授予御免特权。 上杉辉虎不知道这件事,她那暴脾气一上来,都不给成田长泰解释的机会,这下可是惹出大祸了! 上杉辉虎出身府中长尾家,是坂东八平氏之一,长尾家开拓越后国的分支,三条长尾家后裔。 府中长尾家属于远支,家格地位低于,山内上杉家近臣的上野国总社白井两家长尾,和下野国足利城长尾家。 上杉辉虎能以大义统御大军南下,得到关东武家拥护,她的名分来自于山内上杉家督,上杉宪政这位养母。 好不容易快走完整套流程,成为关东武家公认的关东管领。谁知道这傻瓜,竟会在此时闹出乱子。 关东名门众多,最重礼仪名分,这也是上杉辉虎必须在鹤冈八幡宫举行仪式,才能得到她们拥戴的原因。 可这家伙竟然不知道忍城成田家的御免特权,在仪式中当面折辱成田长泰。 往小里说,这是远支愚昧,府中长尾家不懂礼数。往大里说,她是在公然践踏关东体系武家公仪。 所有关东武家都用惊恐,不解,悲愤的眼神望着上杉辉虎,这个家伙还在洋洋得意,完全不知道这出意外的严重性。 斯波义银望了眼殿内的足利义氏,见她一脸平静旁观殿外的混乱,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这位关东将军自登位以来,先是被北条氏康握在手中,如今又沦为上杉辉虎的傀儡,实在是丢尽了镰仓足利家的脸面。 看到上杉辉虎出糗,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打起其他主意? 义银不敢再拖,他顾不上幕府代表搅进关东仪式的忌讳,几步上前,拿起成田长泰被上杉辉虎一掌拍落的乌帽子。 上杉辉虎望着他,有些愕然,不明白义银为何要在此时介入。 两人早有默契,义银不会掺合关东体系诸事,上杉辉虎自会调教这些关东武家。她不禁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义银将乌帽子双手奉给成田长泰,诚恳道。 “难得有机会参拜八幡神,上杉殿下实在太高兴,与你开个玩笑。 还请成田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此事必将有所补偿。” 武家看重礼仪颜面,赤裸裸得给好处,也许会被理解为羞辱。但一时半会儿,义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直截了当的重利收买。 上杉辉虎在参拜八幡宫的仪式中,让下级旗本把成田长泰拉下马,以卑贱下人对高门贵胄无礼。 更别提,她让成田长泰爬到面前,一巴掌打落乌帽子。这已经不止羞辱,这是逼着成田家造反啊! 关东武家众目睽睽之下,成田长泰要是没台阶下,回去不造反都不行,要么选自杀。 不然,她没脸上告祖先,下对子孙。 跟着成田家吃饭的家臣团,也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垃圾。忍城成田家的牌坊被人丢在茅厕里泡,家名之下的家臣们以后还有饭吃吗? 斯波义银双手奉还乌帽子,低声下气表示愿意补偿成田家,已经是折节致歉,他总不能说上杉辉虎搞错了吧? 上杉辉虎乃是山内上杉家督,关东管领。她是关东武家永远正确的伟大领袖,今日之前不会错,从今往后更不会错。 成田长泰望着义银真诚的双眼,将目光缓缓转到自己的乌帽子上,只觉得脸上是火辣辣的烫。 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咽下这口气,只要她现在敢说一个不字,眼前柔声请求她谅解的御台所,立刻就会翻脸。 越后大军兵锋正盛,打北条家是打,打成田家也是打。反正谁不服上杉辉虎这个关东管领,就是一个字,打。 这是必须贯彻到底的政治正确,成田长泰唯有屈服。 成田家小胳膊小腿,有什么资格不服?斯波义银已经给足了面子,她再不识好歹,成田家业立即有倾覆之危。 成田长泰默默接过乌帽子,神情麻木走回队列,学着其他人一样行礼。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顺从得跪拜,但举止之间却让其他关东武家心底浮起兔死狐悲之哀。 成田长泰面容僵硬,双手死死捏紧,指甲刺破掌心,疼痛让她牢牢记住今天。 她心头翻滚着怒火,前有羽生领,后有今日事,上杉辉虎根本没把成田家放在眼里,肆意羞辱。 在不远处,一同参与仪式的北条幻庵深深埋下头。她不敢抬头,因为脸上控制不住的狂喜之色,不方便被别人看见。 这些天她一直在暗中挑拨教唆,可关东武家虽然心中不满上杉辉虎,却不敢拿自家家业开玩笑。 北条家是什么心思,大家岂能不明白? 佐野领合战不但击垮了北条精锐,也吓破了关东武家的胆子。慑于越后大军雌威,即便对上杉辉虎有所不满,但谁都不愿当出头鸟。 北条幻庵原本已经死心,谁知道峰回路转,参拜仪式上竟然会出现意外,真是天助我也。 上杉辉虎见斯波义银这么礼遇成田长泰,已然明白自己肯定错漏了什么。 义银背对众人,狠狠给了她一个白眼。上杉辉虎死要面子,闷哼一声,假装没看见。 簗田晴助擦擦头上冒出的汗,赶紧继续下一步仪式。至于这个意外会导致什么后果,她暂时无暇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