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故土难离(1/1)
“走了?”细雨挑眉,“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钱有生的声音飘飘忽忽。 “父亲自受过那次重伤后,身体一直不好……” 一家三口,落脚于数百里之外的定州。 定州颇为繁华,依着定河而建。 选择定州,就是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有陆路有水路,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城中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喧哗又热闹。 钱松掏空家底,开了一家小染坊。 万事开头难,一家三口,颇是捱了一段苦日子——这段日子,钱有生印象并不深,他那时候才五六岁,并不记事。 之所以知道,也是后来听他娘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讲述。 每一遍讲述,都饱含她对故去亡夫的想念。 松生染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毕竟钱松手中有秘方。 他染出来的布匹,色泽艳丽,又洗之不褪,如此好东西怎会无人识货。 松生染坊,从一个小染坊,逐渐扩大规模,在定州城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钱家住的院子,也从一开始租赁的小院,换成一进小院。 又从一进小院,换成了二进院子。 钱家,有钱了。 可钱松的身子,也逐渐撑不下去了。 当年那一刀,正中左胸,只差一寸就扎到了心口。 他命大,逃过死劫,但伤到了肺经。 稍有不适,便久咳不止。 变天了会咳,换季了会咳。 赚到银子后,钱夫人便给他请医问药,无数的补汤补药灌进去,却并无多大效果。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年给他看诊的大夫,曾对他直言不讳,伤了肺经,恐有碍寿数。 他懂。 这意思就是说,他活不了太久。 所幸,这几十年,他没白活。 辛苦半辈子,他终于攒下松生染坊这一份家业,能留给子孙后代。 有生这孩子一向老实听话,性子随了他娘。 创业虽不成,但守业还是可以的。 大孙子性子沉稳,小孙子机灵活泼,日后家业不论交给谁,想来都能再守一代…… 至于三代以后……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管不了那许多了。 钱有生二十七岁那年,丧父。 松生染坊交到了他手上。 父亲临终前,摒退众人,把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告诉了他。 并千叮咛万嘱咐,这个秘密,只能在他临死之前,告诉他选定的下一任家主。 在此之前,不论是谁,他都不能吐口。 “爹,你放心,”钱有生是个听话孝顺的儿子,他泪流满面,“我不说,我谁都不说,死都不说……” 钱松去世后,钱夫人大病一场。 这一场病,缠缠绵绵,拖了大半年。 她是个性子沉静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典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给钱松后,便一心一意听钱松的。 钱松要带她和儿子走,她就跟着他走,从未后悔过。 穷时,她能过。 富时,她也能过。 好在,钱松并没有染上那些富人的毛病,有了钱就纳妾。 当年,他想走时,曾对她说: “慧娘,我决定离开冕州城,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你可愿意跟我走?若你跟我走,我答应你,此生永不负你!” 他做到了。 即便这么多年,他只得了有生一个儿子,他也没生出二心。 “你呀,总是想那么多,说不准这不能生的毛病是在我身上?”他揽着她的肩,拭去她脸上的泪。 “你胡说什么,男人怎么会……”她吓住了。 他,他,他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话也敢乱说?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可怎么办。 钱松摇摇头。 “慧娘,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我受的伤有多重,你也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咳,便是伤了肺经,”他叹气,“只是委屈了你,日后要抛下你,一人苦捱日子了……” 钱夫人又泪流满面。 这句话,他也做到了。 待到冬去春来,钱夫人的这场病,也没有起色。 久病不愈,钱夫人开始思乡。 她是冕州城人,她有故土可寻。 她想落叶归根。 钱有生是个孝顺儿子,不仅孝顺爹,也孝顺娘。 见到亲娘如此落落寡欢的样子,他也忧心忡忡。 想了又想,他终于决定,把定州产业处理掉,带着母亲和妻儿,回冕州城重新开始。 当年,爹一无所有,带着家人到了定州,都能白手起家。 如今,他比爹的境况可好得多。 冕州城里还有外祖一家,没准早就盼着母亲回去,一家团聚。 是的,一家团聚。 他娘和父母团聚。 他也有了外祖,外祖母,两个舅舅,还有舅舅家的兄弟姐妹。 他的两个儿子,出生至今,还没见过曾外祖。 一家团聚,他们也有了血脉亲人。 松生染坊,能在定州开起来,也能在冕州城开起来。 他是爹的儿子,爹能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知道儿子的决定后,钱夫人惊喜交加。 “生儿,你……你莫不是在哄娘?你真的……真的愿意把定州城的生意,转到冕州城去?” “娘,”钱有生一脸憨厚,“如今爹去了,娘每日闷闷不乐,儿子看了也心里难过。” “冕州城里,有外祖一家,有两位舅舅、舅母,娘回去后也有亲人陪伴……” 钱夫人顿时泪如雨下。 亲儿子这句话,真说到她心坎里了。 定州虽好,可冕城州,才是她的故土难离。 …… “不是……”细雨打断了钱有生的讲述,“……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是。”钱有生声音里有着愧意。 他爹把他和他娘,保护得太好。 而他,又太蠢。 他蠢到从来没深思过,他爹为什么要离开冕州城,到定州重新开始。 稀里糊涂回到冕城州,踏进了别人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