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苍天饶过谁(一)(2/2)
郑直感觉脸有些痒,伸手一摸,竟然是湿的,他啥时候哭了?呼啦一把脸,起身,深呼吸一口气,走到了孙汉跟前“俺刚刚失了心智……”
“不用讲了,俺懂。”孙汉摆摆手“不怪你,若不是俺路上耽误了,本来可以更快的。”
郑直正要追问,朱千户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直接进了屋。片刻后,开始往外抬尸首。
郑直不再言语,盯着被抬出去的每个女人。直到李娘子被抬出来的时候,郑直示意停下,抚摸对方的脸颊“把她和……孙二娘姐妹留下,一会送堡内地库。先用冰块,待坟茔修好之后一并葬入祖坟。”
朱千户应了一声,立刻让人将李娘子的尸首放到了旁边,准备转运。片刻后,孙二娘和孙三娘的尸首也放了过去。
郑直拿出烟,每个人面前点燃三支,坐在了李娘子身旁将她抱起“原谅俺,你闺女进不了俺家的祖坟。”几次想要扭过头去看看孙二娘,却终究没有做到。
按理讲如今的结果虽然差强人意,却就是他想要的。可郑直感觉到了茫然,这真的是自个想要的吗?为了孙家姐妹,搭上了他的颦颦。
他想要仔细回忆和颦颦之前的一切,却发现根本做不到。脑子里全是另一张脸,另一些事。哪怕是想起孙三娘也能让他心头稍稍好受,可是脑子里还是那张脸,那些事。
俺咋会做错,只不过是犹豫不决,下手晚了,否则咋会给孙三娘这个贱妇机会。你为啥上次不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死了,这么多人就不会跟着一起陪葬了。
待朱千户再次安排妥当后,郑直起身抱着李娘子的尸体放到了车上,眼瞅着家丁要去抬孙二娘的尸首,郑直走了过去,推开旁人,将孙二娘抱了起来“千户,回去把俺的神锋取来,还有她们三个所有的东西都拉去地库……让小旗把俺带回来的东西也一并送到地库那里。让人立刻去府城,开了门之后把三口寿材都运出来,总旗晓得在哪。”
不晓得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抢了三口上好的寿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种结果。
朱千户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了。不多时,三人的尸首都被装上了车。其他人退了出去,郑直再次走到了孙汉跟前。
“到底咋回事?”郑直递给对方一根烟。
“俺也讲不清。”孙汉接过烟点上“俺认识一个大名府的学生姓陈,他讲的。”
“他咋找得到?”郑直感觉不可思议,这人他听都没有听过。和郑虤关系好?对方自从去了林济州这么久,就没有见过任何故人。
“是。”孙汉四下瞅瞅,确信四周没人“那个人和俺是在河南认识的。因为晓得了俺伯父的身份,就时常凑过来吃酒。大概两个月前突然就不来了,俺也没多想。这月二十一俺们在路上遇到,就一起吃饭。他酒量不行,吃了没几杯就醉了。俺们当时正讲秋闱,他突然就道本科一定会拔得头筹,要做解元。俺也年轻气盛,平日间看不惯他的做派,不由驳斥了几句,语涉五虎。他却突然来了一句,你命不久矣,月底就会死了,被人毒死的。俺听后赶忙追问,这厮却不讲了。没法子,只好又多吃了几杯,那厮这回醉的更厉害了,可是不管俺咋问他再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俺就又拿秋闱说事,果然这厮上当,又放出豪言,本科不但秋闱要夺魁,明年春闱同样要拔得头筹,来一个三元开泰。俺志不在此,这厮却犯了倔,一而再再而三的卖弄。到了最后,告诉俺,这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俺听了就跟如今五虎的反应一般,感觉匪夷所思。他却告诉俺,明年三月二十二放皇榜当日夜,佛祖会显灵,他就是当时遇到了才能够回到如今。”
郑直眼睛一眯,这对于孙汉或许认为匪夷所思,可是他熟悉啊。王钟难道也遇到了佛祖显灵?那么倘若如此,他还有必要参加武举会试吗?哪怕拿不到状元,有个进士傍身,似乎同样不错。待将来年老体衰之时,将承袭伯父世职的郑虤或者赵耀庆的身份戳破……
十娘子如今依旧对那个世职念念不忘,得想个法子。虽然老子抢儿子的位置传出去不好听,可英宗他老人家做的,俺为何做不得。大不了多给些家业补偿一二。
“……第二日俺酒醒了,越想越后怕,就想找他打探详情,偏偏找不到了。”孙汉继续道“眼瞅着都二十二了,俺只好买了马赶了过来。终究还是晚了。”讲完之后对着院中李娘子三人行礼“俺真的尽力了,为了赶过来,俺就偷了一次懒,在树林里多睡了一个时辰。俺路不熟,早晓得该直接来廉台堡,廉台村,哪怕再快一步也不该如此……”
郑直有些头疼,孙汉的话让他感觉脸疼,很疼“猛抽一口烟。
“你信俺,俺讲的都是真的。”孙汉赶紧道“若不然,俺千辛万苦跑过来干啥?”
“俺信。”郑直眼睛一眯“那个姓陈的从放榜那日回来,也就是讲,他晓得乡试,会试和殿试题目?”
孙汉一愣,果然被带偏,赶忙道“不不不,这咋行,德不配位,德不配位。”
“这咋叫德不配位呢?”郑直赶忙道“你不偷不抢,俺们给他银子。他当状元,俺们做进士。这是老天爷送给你的,你忘了,孙家的门楣都要靠你了。难道汉哥不想令堂含笑九泉?”
孙汉语塞。
“你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造福利民吗?你早点出来做官,天下不就多了一个正义之士吗?”郑直耐着性子道“世人全都不看过程的,他们看的是结果,过程不重要。举业和官场有联系吗?那是两码事,与其把工夫耗费在这些书本之上,多做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好吗?你晓得这天下糜烂到何种地步吗?英国公家光是在真定和保定就隐匿了数万顷良田,天下一百五十九府,会有多少?那是爬在大明身上喝血啊。天下需要汉哥这般有志青年伸张正义。”
郑直此刻思绪纷繁,为了说服孙汉,已经顾不得有可能将他自个隐匿的军田暴露出来的风险。
“那是偷,是骗。”孙汉摇摇头“俺要正人,必须先正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俺都是靠着旁门左道,又咋能挺起胸膛指出旁人的缺点?”
郑直无语,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周围再次陷入到一片死寂。
等待是最漫长的,地库需要重新归置,然后把筹集到的冰块送进去,最快也要中午才能到。郑直再次点上一根烟“还有啥?姓陈的有没有提旁的?”
“他讲的都是高中之后会如何风光,做不得数的。”孙汉也不想和郑直闹翻“对,他还提了一句这次科举要出事。不过俺无心听,也就没放在心上。”
郑直继续问“陈提学二月才在大名府科试,他三月就到了京师,够快的。”
孙汉张张嘴,突然脸色难看的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他只是没多想不是傻,郑直在套他话,想要挖出来那个人。
“别急,别急。”郑直赶紧拦住对方“俺错了,错了不成吗?俺就纳闷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就在眼前,你迈出去这一步,一切都有了。何苦要为难自个么?”
“俺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俺自个。”孙汉想要甩开郑直的纠缠,那个对方人高马大,明明比他年幼几岁,却比他高出一头,索性席地而坐“家严若是晓得了,也不会感到脸上有光。”
据郑直所知,孙汉父亲在他两岁时就没了,从小就是其母拉扯大的,为何平日间却从不见对方提及他的母亲呢?不过这只是偶尔跑偏,片刻后他就为另一件事犯了难。
又是一阵沉默后,郑直道“徐琼玉,你带走吧。”
孙汉一听,却立刻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要言而有信。”
“她……”郑直斟酌用语“没有那么不堪,一切也许是误会。”
“实不相瞒。”孙汉直接道“俺还听到了她们的事。你死了以后,她们依旧住在郑家,名声很大。可是没多久,就又跑了。俺怀疑,还是宁王府拐走的。”
“都跑了?”郑直皱皱眉头,看不出方正霸这个贱人还在骗他。宁王?你不好好在南昌生孩子,老是惦记俺女人作甚?
“不是,徐琼玉和她娘都没有跑,跑的是方大家。”孙汉给了不一样的答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种人你跟她们掏心掏肺,不值。”
“那……俺前一阵把她收房了。”郑直终于讲了出来。
孙汉却点点头“你们也算欢喜冤家,日后好好待她。”
“……”郑直咒骂一句“你他娘的真的听不懂?俺抢了你女人。”
“可那是俺去年把她们赶走之后。”孙汉反而跟看傻子一样“五虎俺信得过。至于后来,日久生情,在所难免,俺当初已经想到了。”
郑直无语望苍天,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虽然对方能够千里迢迢赶来相救,可他真的对之前的所作所为难以启齿。
不知不觉二人吸完了所有的烟,正要出去找其他人要烟,这时朱千户抱着三口神锋走了进来“冰块已经准备好了。”
郑直不再吭声,上了车,孙汉也跟着跳了上来“俺就不去了。”
郑直肯定有很多私密话想要对那三个女人讲,他在场,不合适。
郑直点点头,让朱小旗安排地方给孙汉歇息。一个走进车厢,将躺在地上的李娘子抱起“颦颦,俺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