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过河（十六）（1/1）

长奉寺，英国公府家庙。但凡寡居的英国公府女眷，只要没有子嗣，也不愿意改嫁，那么就会被送进这里修行。因为内部管理严格，从未发生过有损声名的事，在京师内享有良好声誉，很多畿内女眷也会被送来修行。 经过几日的准备后，三月十三日清晨，郑直接了锦奴，二人一起易装，扮做夫妻准备实地探查长奉寺内部。 没法子，锦奴只是不去琢磨，却不傻。这几日郑十七只要来，都会蒙住游三姐的眼抱过来。二嫚儿讲老光棍这一阵让人扫听关于英国公家的事，言奴也说老光棍有意无意的向郑宽求证尹家背景。再加上汤素娥派人送来消息，老光棍正在向她手下一个曾经出家为尼的丫头打听尼俺作息，一般庵堂布局，心里就懂了这个龌龊男人的龌龊心思。 好在冤家并没有骗她，锦奴开口询问时，直接毫无保留的将筹划和盘托出。这让满腔怒火的锦奴，都根本没有地方宣泄，于是她也要加入。锦奴要帮老光棍，偷差点成了她儿媳妇的尹氏。好刺激。 长奉寺的名声很大，可是规模并不大。格局为左中右三路，每路都是三进院落。如同皇姑寺一般，长奉寺每月也会定期开放，供香客奉香。 京师习俗，三月朝东岳，城东有古庙祭祀东岳神。规制宏广，神像壮丽，国朝岁时敕修编庙户守之。因为与长奉寺相隔不远，很多信女总喜欢顺带脚来此奉香。 马车停下，老光棍走下车，四下打量周围人潮。这里他曾经多次路过，却从未进去过。毕竟郑直才成人，少年的他想过银子，功名，世职，唯独没有想过女人。 片刻后，头扎包头，身穿直领大襟衫袄，下着马面裙，裙不曳地，露出膝裤和粉红布鞋的锦奴从车厢走了出来。为了低调，今日鹿鸣留在了家里。虽然这在老光棍看来，有公器私用的嫌疑，却并没有反对。 贺五十很有眼力见，赶忙搬过来车凳，放在车辕下，方便锦奴下车。老光棍瞅了眼贺五十，这个老不羞坏得很。 贺五十心有所感，缩缩脖子，待锦奴走下车后，赶忙道“东家，俺去那边等着。”拾起车凳顾不得再绕到另一边，直接跳上车辕驾车跑了。 “哎，娘子瞅瞅，那边的风车不错，大哥，二姐，四姐一定喜欢。”老光棍预感不妙，赶忙指着不远处货郎跟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故作惊喜。 锦奴一听，下意识的瞅了一眼，立刻被带偏，走了过去。老光棍瞬间化身狗腿子，挤开众人护在娘子身旁。 于是二人明明一早就到了长奉寺外，却直到傍晚，眼瞅着长奉寺就要闭寺，这才记起了所为何来。 锦奴将手里的七个布偶放进已经招架不住的老光棍怀里，从容的跟着知客进了山门。虽然如今她和二嫚儿没有之前那么亲密无间，可该有的礼数也不会忘了，不但言奴，喜奴甚至佰哥家的那一份也算上了。 老光棍则无可奈何的再次走向远处的贺五十。长奉寺是尼寺，不接受男香客，所以他只能等在外边。好在与他有相同境遇的不是一两个。 贺五十满脸无奈的迎了过来，赶忙接过去大部分。二人来到车旁，打开车厢门，里边早就各种百货堆积如山。 “今个儿这些摊贩赚了。”贺五十嘟囔一句，待郑直放下东西后，关上车箱门。 郑直笑骂一句，从贺五十的烟袋里捏了些烟叶，拿出随身携带，刚刚藏在车箱里的烟锅点上。锦奴闻不得这味道，尤其沾了水后，那味道让她作呕。 正抽烟，就看到长奉寺的侧门打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郑直瞅了眼那个坐在车窗，目不斜视的身影，突然笑了。张仑张勋卫也来瞧母亲？ 正瞧着，就看到长奉寺山门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郑直下意识的站到了贺五十身后。夕阳之下，一位妇人挺着肚子，在两个丫头搀扶下走了出来。不多时，一辆马车凑了过去，停在了三人跟前，与此同时，四个孔武有力的健妇也跟着从山门走了出来。 至于吗？好吧，这显然是后遗症。不过看来那件事并没有对小妇人造成影响，真为她高兴。 待马车离开，郑直才重新站了出来“这双眼告诉俺，面前之人没安好心。” “彼此彼此。”张荣远眺那辆马车“这车好像是俺们老家造的吧？” “二狗哥不去给人看家护院，跑这盯着人家小媳妇看，不妥吧？”郑直接过张荣递过来的烟。 “五虎不也是给人家看大门的。”张荣立刻反唇相讥。 “二狗哥不会盯着俺吧？”郑直狐疑的瞅瞅山门。 “俺还道五虎盯着俺呢。”张荣心虚的转身要走。他哪晓得陪叶小娘子来还愿，竟然遇到了郑直。叶小娘子在叶凤仪定亲当日也去过郑家，张荣怕波及无辜，这才来一探究竟。如今想来，是他杯弓蛇影，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二狗哥快三十了吧。”郑直大概懂了对方的心思，反而拉着对方不让走“啥时候吃你的喜酒？别急啊，前几日多亏了二狗哥帮衬。兄弟一直没有工夫感谢，走走……”他看到了锦奴出现在了山门，瞬间哑火。 张荣是谁，贴上尾巴比猴都精，立刻扭头要一窥究竟。 “唉？那是叶小娘子……”郑直疑惑的要伸脖子看。 张荣汗毛炸立，赶忙回过头，挡在郑直跟前“啥叶小娘子？你把夏监生泰水的妹妹也抢了？” 旁人不晓得那些放债的底细，张荣可是一清二楚。自打听人讲了那个夏监生在郑直门口闹事，然后被无赖逼着卖了妻女他就感觉有猫腻。前一阵正好遇见了其中几个，一打听，果然如此，如今人估计都被郑直收房了。 “呦呵？”郑直原本不过敷衍，如今才晓得对方真的盯着他“咋的，欠债还钱，没有不妥吧？” “戏言，戏言。”张荣也是病急乱投医，讲出来就后悔，赶忙求饶“下次俺请。”不等郑直开口，他直接跑开了。张荣反应过来了，他留下，就永远纠缠不清。 郑直没动，扭头瞅了眼贺五十，对方会意，立刻驾车去迎锦奴。郑直可不敢保证，张荣甚至旁人有没有继续盯着。 锦奴自然也瞅见了有人在和郑直说话，因此并没有着急凑过去，待看到贺五十驾车过来，直接上车走人。 就在此时，叶小娘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门，开始四下寻觅张荣的身影。 不远处躲着不敢露头的张荣和跟傻子一般不敢动地方的郑直同时咒骂对方，然后各自挤进人群。 待郑直徒步走到路口，立刻发现了停在对面的马车，贺五十坐在车座上悠哉悠哉的抽烟。郑直大步走了过去，跳上车，钻进了车厢。贺五十嘿嘿一笑，扬鞭催动马车。 第二日一早，有位老妪来到长奉寺上香，却趁着知客不留意来到了偏院精舍外，被守在这里的比丘尼抓住。 “冤枉。”老妪说着拿出一个手帕绑成的布袋“老婆子有几件家传首饰，这不闺女要嫁人，想要求贵人换点银子。” 吵闹声很快引起在这里修行的诸位居士留意，却并没有谁出面理会。 眼瞅着两个比丘尼又要赶人，老妪突然发了狂，几步来到了第三座精舍门外大喊“天杀的啊，若不是那该死的三不牙行倒账，老身何至于如此……” 两个比丘尼虽然同情，却也不能由着老妪如此。就在这时，老妪身后精舍门被打开，一个丫头冷着脸走了出来“这里是何地，怎的如此没有规矩，还不赶走。” “姑娘啊。”老妪却赶紧将手帕打开，露出裹在里边的首饰推到对方面前“姑娘瞅瞅吧，都是好东西，俺闺女的嫁妆。” 显然老妪太着急，以至于前后不一，只是并没有计较。 那丫头赶忙躲开，不经意的瞅了眼婆子手里的首饰，心中一动“你的？”凑了一步仔细查看。 两个比丘尼原本要来拉人，此刻识趣的站住。 丫头确认无误后道“等着，我去问问娘子。”转身走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在几位壮汉护卫下，停到了距离长奉寺不远的小院外。待马车停稳，丫头率先从车厢里走出来， 皱皱眉头，却还是踩着车凳走下车，来到门外抓起铺首叫门。 不多时，刚刚在长奉寺卖首饰的婆子打开了门，看到丫头，立刻让开。 丫头却没有进去，而是返身来到车窗旁“娘子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褶子的婆子从车厢走了出来站到了院门旁，继而英国公嫡长媳尹氏变装走出车厢。 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尹氏走下车，直接走进院子，而那婆子和几个壮汉则继续守在门口和大车旁。 婆子根本不在意大门，引着尹氏和丫头绕过木影壁，直接向院里走去。 尹氏再一次将心中盘算想了一遍，打定主意，不能心软。没法子，如今直隶乃至山东，河南全都有民变，究其原因就是三不牙行和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孔方兄弟会会票与尹氏无关，可是三不牙行她脱不了干系。一旦消息走漏，不单单是她，就连英国公府都要被牵连。所以面对游三姐拿着她送给对方的首饰来求助，尹氏才不得不如约而来。能帮她一定帮，若是帮不了也得稳住对方，待摸清底细后再做打算。该死，她眼瞅着就是国公太夫人了。 为了避免消息外泄，那些负责她安全的家丁也不能跟进来。至于那个婆子，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毕竟一群家丁杵在门口太惹人留意。 “娘子少待。”婆子引二人在正堂落座后，讨好道“俺家姐刚刚太着急把茶杯打翻了，正在后院换衣服。”说着为对方倒了一杯茶，然后退到门口。 尹氏哪有心情，瞅了眼地上的茶杯碎片，摘下手中十八子，默念起来。却哪里静得下心，反而更加烦躁。等了好一会却还不见游三姐的身影，睁开眼，看向身旁的丫头。 “你家小姐这衣服换的有些慢吧？”丫头立刻走到门外，语气不善的质问老妪。 “姑娘赎罪。”老妪无奈“咱家小姐……若不然请姑娘跟着老婆子一起过去催一催，老奴过去是不成的。” 丫头冷哼一声，扭头瞅了眼尹氏，见对方没有反对，这才道“还不带路。”跟着婆子去了后院。 心情烦躁的尹氏不由对游三姐更加不满，瞅了眼面前的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继续等了起来。只是不晓得为何，没过一会，眼皮就打起架来。 再睁开眼，她已经躺在了一具浑身布满疤痕的男人怀里。尹氏骇然，却不敢发出动静，顾不得周身不适，小心翼翼的想要下炕。不曾想一回头，游三姐躺在她的身后，同样一丝不挂。 尹氏怒从心起，却依旧不敢发作，掩耳盗铃的咬着牙，坐起身，刚刚弓起身，就被人拽倒“别闹，听话。”是刚刚抱着她的男人“日后给俺多生几个。” 不等尹氏开口，已经被对方压在了身下。 就在尹氏打算咬舌自尽，扞卫自己的贞操时，耳边传来了让她颤栗的声音“三不牙行的股东难道不会叫吗？大点声，大点声……” 一旦失去了尊贵的身份，贵妇往往比普通妇人更加懂得变通。 尹氏搂住强盗的脖颈，恍惚间一扭头，才发现游三姐醒了，此刻正要装睡“是你，是你，都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游三姐连忙否认，却已经被那个强盗拽了过去。 “真不是东西。”窗外的三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在面红耳赤的腊梅搀扶下，走进了正屋“你就由着他的性子，胡闹吧。” “我有什么办法。”十嫂立刻否认“要不是我看着，还指不定闹出多大动静。” “这两个就这么听话？”三太太志不在此。 “指定是有把柄。”十嫂以手扶额“这就跟抱了两个炮仗一般，头疼。” 一早就传来消息，英国公嫡长媳尹氏病危。显然这事没完，英国公家还不死心，打算找人。找得到吗？ “让他想去。”三太太没好气道“他是爽利了，留下烂摊子，全是咱们的。哪有光吃肉不挨打的好事。” 两人正说笑，鹿鸣走了进来“禀两位太太，外边传来消息，隆庆长公主驸马都尉游家的三姐没了。” “这不就得了。”三太太笑道“都妥了。”如今屋内二人都已经是活死人了，就算将来跑出去，也没有人会认的。当然那样的话会很麻烦，只是这就不是她们女人该操心的了“走，去二姐那里学钩针。日子过得真快啊，这眼瞅着就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