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二)(1/1)

隆兴观建于唐中宗神龙初年,原本地处真定县险峻之处,只是沧海桑田,将近八百年日月变迁,如今在滹沱河,日照河和林济河的冲刷下,已经形成了一座四面环水的内河沙洲,名为林济洲。 因为水源丰富,所以洲上木植茂盛,盛产水稻,有大林济,小林济两个村分别位于沙洲东北角和西南角。两个村子之间有一条当地乡贤当初捐修的土路连接。也许是为了省事,位于沙洲中心位置偏西的龙兴观成了这条路的必经之处。来往的人多了,慢慢也就养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在沙洲东南角修建的普陀寺为了广揽信众,不得不从隆兴观门前修了一条新路引到普陀寺。之所以要从龙兴观门前引路倒不是普陀寺挑衅,而是不得罪大小林济村的信众,虽说没多远,可是让谁多走几步,都有可能是把人家往外赶,才有了这个折中办法。 据郑值所知,普陀寺里有六个禅和子,他曾经远远的见过几次,看得出这群阿秃过得也还说得过去,一个个都很富态。这也是郑值毫无压力的提出这种法子的原因,既然吃的这么好,想来一定日子过得富裕,就算被劫些善人也无大碍,况且善人们还不一定被劫去。对,自陈守瑄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的那一刻,郑值晓得,这件事就差不多黄了。无他,郑值自认他不是个嘴巧的,平时来了善人都是陈守瑄等人接待的,他只负责打下手。 而现在要他施展巧嘴来截留善人,他根本做不来。不过跟了陈守瑄等人这么久,他也早就将这几个邋遢先生的脾性摸清,凡事只要顺着他们来,什么事都没有,所以郑值倒也没有什么压力,权当自己哄哄诸位先生开心。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郑值就带着两个佃户搬了鹅颈长凳还有八仙桌来到了观外的大榆树下,挂出了做完自己连夜赶制的纸幌,然后打发两个佃户分别去大路两边守着,见着人就往观里拉,观里郑值也安排好了。虽说虚应其事,可是郑值也不想成绩太难看,特意对两个佃户说出临时想出来的办法,哪个佃户拉进去一个就给那个佃户一合米。两个佃户兴奋的跑了,郑值这才沏上一壶碎茶叶沫,拿起从师叔那里偷来的话本似懂非懂的看了起来。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真让他拦住佛家信众,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劝人家,左右不过是糊弄陈守瑄等人,大不了今年少吃点,又饿不死,凭的丢人现眼作甚。 只是郑值低估了一合米的威力,之后几天两个佃户愣是没让一个人拐到前往普陀寺的道上,不但如此,两个佃户因为都是大小林济村的,所以靠着乡谊,还把不少前往两个村子串门的同乡拉进了观里。一时之间,龙兴观门前好不热闹,有精明的民人索性带着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或者现采的水果来到观外叫卖。郑值也乐意增加人气,非但没有驱逐,反而给足方便。之前不是没有人在龙兴观外叫卖,只是道家讲究出世清修,总要清净才好,所以经过隆兴观地处要路,可是门前却一向冷清,大多坚持不长时间,自己就换地了。 大小林济村各有土集,大林济是每旬初三,小林济是每旬初六。只是但凡有利益就有强人,刨去给各方的孝敬外,真正落在手里的也没多少。如今龙兴观一文不收,又有人气,不几天就聚拢了两个村里不少的妇孺来此交换一些需要的东西。 陈守瑄等几位先生开始对郑值能够这么快就将龙兴观的人气提升很满意,至于郑值支付给佃户的粮食,几个先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很快,面对修养参差不齐的善人们,还有没完没了的俗务,先生们就厌烦了。终于在昨天,由陈守瑄出面再次和郑值协商,恢复成每天前院只留下四人中的一个应付其事,剩余三人依旧自行修行。倒不是先生们不信郑值,而是有些事郑值真的应付不来。 “只能请两京神道”陈守瑄双目微闭对大林济村张秀才的老娘说。 “如何请这远的?”张老娘好奇的问。张大娘可是培养出大林济百年来第一位秀才公的人,向来精明,凡事都要问个明白。 陈守瑄低声说:“近处都晓得你家的情性,说请他,他也不信。” 一旁偷师的郑值听得差点笑出来。张大娘一个寡妇要是没有点手段,怎么可能拉扯大孩子,还把孩子供成了秀才。所以郑值来龙兴观的第一年就听多了张大娘的传说,那是一根骨头都可以熬出油的人。只是郑值忍住了,周围等着求签问卦的其他民妇可没忍住,顿时哄笑一堂。 “小道长,小道长”张大娘立刻不高兴了,只是不等她开口,外边有动静,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佃户廿子特有的大嗓门“出大事了,小道长” “慌什么?”郑值面色不变,向明显想要挽留自己的陈守瑄行礼后,沉稳的退出正殿,一扭身,迎面看到了闷着头往这跑的廿,呵斥一句,说着一把拉住廿子往外走。 “普陀寺的贼秃杀过来了”廿子却没有领会郑值的意思,扯着嗓子喊“乌泱泱的好多人哦” 郑值脚下一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正要准备避其锋芒,余光却看到了正殿门口的那群婆娘,不用问,一定是想看热闹的。这种时候要是躲了,那么龙兴观的牌子就完了。好在如今这里还有师父陈守瑄,他可是龙兴观的住持,名正言顺的当家人。 似乎心有感应,陈守瑄的身影恰在此时出现在了正殿门口,依旧仙风道骨,只是脖子上多了几道红痕“值哥速去打发了他们,切莫饶了诸位同门的修行。”说完不等郑值回复,扭身消失在正殿门口,片刻后,正殿再次传来了陈守瑄那雄浑的声音“还有补救的法子……” 郑值心里直骂,奈何陈守瑄可以把山门一关自生自灭,他以后还要在真定府混,只好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无视了缒在身后的一群三姑六婆,带着廿子,向观外跑去。 一出山门,果然,看到一群人站在对面的大榆树周围,只是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多。待离的近了,才发现,不过六七个壮汉拄着锄头,扒犁,甚至扫帚懒洋洋的站在一个贼秃身后。郑值心中却定了神,瞪了眼身旁惊魂未定的廿子,无他,这贼秃看年纪不过和自己相仿,充其量不过一个沙弥;再看他身后的那些人,大概也就是普陀寺的佃户。郑值走到距离这些人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哪来的狂人,竟然敢在此撒野?” “贫僧庄静有礼则个”郑值话音刚落,那个沙弥上前一步“敢问童儿怎么称呼?”面对郑值的出言不逊,对面的沙弥也没有给好话。 郑值刚刚话已出口,就有些后悔,都说先礼后兵,自己刚才没有开好场。原本正想着如何弥补,如今听了庄静的回话,顿时打消了顾忌。无他,不管说什么,单单对自己称呼“童儿”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略微沉思,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廿子说“那贼秃身后的几个你认识不?” 廿子此刻也还了阳,眼见着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正想表现,赶紧点头“认识” “都记下来。”郑值故意大声说“一会带人去他们家收账。” “为啥?”几个普陀寺的佃农懵了,原本就是助拳看热闹的他们没想到如何就欠了龙兴观的债。 “因为它”郑直指着众人脑袋顶上的大榆树。几个佃农仰面看去,还是不明白“它咋了?” “此树乃是早年俺们全真开山鼻祖重阳子真人亲手所植,距今已经有五百年。万物有灵,道法自然,神树五百年,取天地之气,吸日月之精,一枝一叶具有灵性,凡沾染者,必福泽延……”郑值说着开始向周围聚拢过来的人们开始了科普。 “童儿,休要胡搅蛮缠”庄静却不上当,打断郑值的话“俺们怎么欠你龙兴观的债了,你要说不出来个一二三,俺们可不答应” 普陀寺的众佃户立刻附和叫嚣起来。 “那”郑值对于打断自己说话的庄静更加的恼恨,一边冷笑一边指着佃户们的脚下“这树荫乃是神树借天分身于地,神树一枝一叶,必在树荫中有它一枝一叶,凡人置于其下,同样可保福命。既然神树是俺们龙兴观的,那么树荫也就是俺们龙兴观的。这树荫是俺们龙兴观用来款待诸位善人的,旁人要是踩了树荫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就得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