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我在皇宫看大门(四十一)(1/1)

“侄子到的时候,郑勋卫还不晓得俺是啥意思,还以为主上晓得他下地四处溜达了。俺把叔父的那口宝刀拿出来卖给郑勋卫,他赶忙抠抠索索给了俺零零散散拢共一百两碎金子,忒也小气。”锦衣卫百户笑呵呵的将一个茄袋拿了出来放到了中官面前“临走时又死乞白赖的非要请俺去吃茶。若不是叔父有嘱咐,侄儿是万分不敢逗留的。跟着他中午在杨桥口的狮子楼吃了饭,这才回来。” 中官笑笑“都拿去吧,这趟你有功。”乾隆当等四当倒账,继而引发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然后是全城勋贵豪门大户纷纷破产。如今郑直能够凑出一百两金子买那口刀,已经相当有诚意了。 百户却一愣,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紧张道“侄儿若是哪里做的不周到,还望叔父责骂,就是不要给侄子好脸色,俺怕。” 中官大笑“人家给你拿着就是了,难不成咱家还会害了自家人。” 百户挠挠头“叔,侄儿不懂。” “你不用懂,只要照做就行。”中官把茄袋拿起来扔给了百户“皇爷已经允了你的差事,过几日就去北镇抚司做个理刑副千户吧。” “多谢叔父。”百户赶紧跪下“俺爹地下晓得了一定高兴。” “瞧你这点出息。”中官哭笑不得,示意对方起来“原本这千户你也可以争一争,可是咱家给让出去了。一来你前几年惹了那些大头巾,他们指不定还记恨着,二来北镇抚司还不安稳,很多事都在风口浪尖。正好你也可以趁着这机会,好好磨练磨练。” 百户一听,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应了。面前人是他的叔父杨鹏,司礼监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从小陪着主上一步步熬出来的人精。既然叔父说这样好,那就肯定是,他只管听就行了。 待侄儿离开后,杨鹏拿出烟点上,继续琢磨主上交代的事。 两年前弘治十五年十二月泰宁卫的一伙流寇袭击了建州女真向朝廷进贡的使团,并将财物都抢走。宁远备御都指挥张天祥率众出击,斩首三十八级,并追回了丢失的财物。一个月后,消息传到京师,张天祥等因此获得嘉奖。 不料与张天祥的父亲张斌有仇的杨茂、杨钦父子突然跳出来,伪造了一份文书呈给辽东巡按御史王献臣,说张天祥杀死的是无辜朵颜三卫部众,是冒功骗赏。朝廷于是派大理寺左少卿吴一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杨玉前往调查。吴一贯等并未亲自前往事发地,而是派了几个当地官员复查,然后草率认定张斌、张天祥父子杀良冒功一事成立。张斌父子因此被逮捕,张天祥不久死于狱中。张天祥的叔父张洪不服,多次上疏称冤, 皇爷对此起了疑心,于是派出东厂缉事校尉前往辽东秘密调查。终于今年五月,派去辽东的行事校尉带回了有力证据,证明张玉祥、张斌、张洪等人是被冤枉的。 六月,皇爷召见刘健、谢迁、李东阳三大内阁辅臣,拿出东厂揭帖,指出案情有误,要求为张氏父子平反昭雪。 可首辅刘健等人找了各种理由搪塞,逼着皇爷发了很“当时御史王献臣止凭一指挥告诱杀情词,吴一贯等亦不曾亲到彼处,止凭参政宁举等勘报,事多不实。今欲将一干人犯提解来京,令三法司、锦衣卫于午门前会问,方见端的”。 刘健等这才勉强接受,但回去商议后决定以都察院已有定论为理由,搁置东厂揭帖,此后又百般阻止,拒不接受东厂调查结果。 几日后,皇爷得知内阁并未执行,又找了内阁三位阁臣质问缘由,刘健等人居然说“此事情已经法司勘问,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言下之意,东厂校尉与士大夫不在一个层次,哪怕证据确凿,也不足信,没资格质疑法司结论。 李东阳更进一步表示“士大夫未必可尽信,但可信者多,其负朝廷者不过十中一二耳”,把皇爷是否接受都察院的结论和是否信任士大夫捆绑到一起,间接给皇爷施压。 好在皇爷是明主,此案在他的坚持下,最终以吴一贯贬官,张天祥父子获平反结束。 张天祥是否冤枉不是重点,关键是刘健等人在此案中的态度。皇爷御极以来,文官的地位迅速上升并逐渐形成对武官的碾压式优势。刘健等士大夫自称国之股肱,对待张天祥一案本应以事实为依据,秉公处置。但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的态度却是一味地强调士大夫足可信,认为“事当从众,若一二人言,安可信”?拒不考虑东厂校尉的调查结果,甚至设置障碍,阻挠皇爷御审。直到皇爷表示“此乃大狱,虽千人亦须来。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刘健等人才暂时退却。 即便到了最后,众人还在试图以发圣旨的方式代替直接批复东厂揭帖以挽回士大夫的颜面。刘健等人号称名臣,尚且如此执着于文武之分,遑论他人? 更可气的是,在张天祥一案中,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杨玉奉命与吴一贯一起前往调查。但实际执行时,原本负有制约职责的杨玉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皇爷御审时,杨玉称:“臣武人,不知书,不知律,惟一贯是从。”也因此,杨玉那个棒槌在结案之后,也被贬为千户调卫宣府赶出了京师。 皇爷长久优待文臣,以至于他们竟然敢蔑视,威胁皇爷,这根刺就算是种下了。皇爷的性子并不是强势的,除非旁人惹到他,而刘阁老等人显然做到了。 刘阁老等人张嘴‘士大夫’,闭口‘士大夫’,只有杨鹏晓得,士大夫在皇爷眼里跟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没有区别。之所以优待他们,是为了有别于宪庙。可显然这些大头巾不懂,自认为高人一等,还想凌驾于皇爷之上。 这次纷争明面上是厂卫与大头巾们对法司的干涉,内里却是武臣与文臣之间的大小。于是皇爷就让他开始物色几个有文采的武臣,毕竟有始有终,始于厂卫与士大夫,也就终于厂卫与士大夫。皇爷要证明,武臣拿起笔,一样不输于文臣。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郑直华丽的登场了。幼年入武学,却考中文举乡试头名。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时,被人陷害会试落第。更是得罪了刘阁老,谢阁老。就在众人以为他将蹉跎一生时,对方却积极自救,再次华丽转身夺得武魁。 如果讲文举顺天府乡试头名还是机缘巧合,那么武举会试无疑是货真价实。也因此皇爷才会在太子的求情下,顺水推舟赏赐对方进入锦衣卫做勋卫。勋卫,秩比正千户,却又不是真正的武官。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意选了几个武进士授予许久未授的散骑舍人。 原本皇爷还在考虑郑直可不可用,不想对方又不甘寂寞的自个蹦了出来。一手沈体台阁体青词,已经令人惊艳。紧接着为太子受过,更让皇爷赞不绝口。可皇爷依旧拿不准郑直,毕竟对方尚未成年,心性未免跳脱。还需要一根能够牵动对方,向左向右,向前向后的缰绳。 恰好此时,石文义不懂白石的苦心冒了出来,投机检举江侃,这就为皇爷提供了一个抓手。郑直真的洁白也好,假的无瑕也罢,皇爷根本不在乎。有了江侃,郑直不听号令,就要掉入万丈深渊。 想到这,杨鹏不由又赞叹白石,同样是个人精。大功面前,依旧能够拎得清,忍得住。 圣心难测,皇爷不好色好名。皇后老娘娘即便是天下绝色,这十多年下来也早就看腻了。只是这么多年被所有人吹捧,也愿意维持这番夫妻恩爱的荣景,所以对于皇后的某些举动就默认了。可皇后一家人却显然不这么想,举动越来越出格,这才有了皇爷的借题发挥。 原本打算震慑中宫一家,不曾想多年的养尊处优,同样让皇后老娘娘产生了错觉,她可以藐视皇爷。于是皇爷假戏真唱,原本太后宫内名不副实的两位宫人,目下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主子了。 中宫显然也察觉到不妥,可碍于面子依旧不肯低头。皇后老娘娘真的是被宠坏了,忘记了这天下是皇爷的,而不是她的,反而她的脸面是皇爷给的。 不过民间有句话‘床头打架床尾和’,皇爷拢归是要与皇后老娘娘重归于好的。同样的,夫妻打架,最忌讳外人掺和。倘若谁看不准风向,事后也捞不到好处。 白石显然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所以但凡涉及到张家人,哪怕是张家姻亲,宁可被责罚也绝不乱走一步。假以时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暮鼓敲响,快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如此两遍之后,城门落锁。 郑直到定国公府时,已经是傍晚,向郑仟致歉后,独自一个人坐在了桌旁发愣。早晨得知东厂提督杨鹏的侄子杨彪来找,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一时间想的是算日子。好在最后虚惊一场,对方是来卖刀,讲白了就是来勒索的。郑直自然不敢不给,也不敢给太多。故意弄了一些碎金块凑了一百两给了对方,糊弄过去了。 杨鹏此举意味着啥,郑直想不通。他和东厂可没有啥交集,若是讲因为真定的那些番子发现了啥,也讲不通。毕竟倘若事发,对方直接带人抓他不就得了,堂堂的东厂提督还稀罕一百两金子。 本来以为那口细长宝刀上也许有些许提醒,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不过倒是在刀身上却发现了熟悉的字,马扁,这口刀竟然是史臻享的遗物。 吃晚饭时,徐光祚又来了。相比前个儿,今日的徐光祚看起来状况更糟。原因很简单,他家的银子也没了,只剩下了一堆废纸。问郑直为何晓得,自然是朱千户带着人做的。整整十万两白银,可真的不少。奈何如今被查封的乾隆当等四当顺带着他们的分号已经人去楼空,连哭都没地方哭。 “多少?”郑直被拉进了上次吃酒的地方,徐光祚需要守制,因此只有放了一个酒杯。 “至少一万五千两。”徐光祚猛抽一口烟“俺也是没法子了,家里的银子都被人坑了,如今连娘子出殡的银子都凑不出来。” “俺最多能凑出来五千两。若是能缓缓,也许还能再多一些。不过再多也不过七千,最多八千两。”看徐光祚不懂,郑直解释道“俺的银子都存在了真定的乾隆当,估摸着也成了废纸。家里还有些产业,七姐对俺的好,俺是一辈子忘不了的。就算都押出去也会尽力。” “好好好。”徐光祚赶紧道“如今是腊月,没事,十七弟赶紧派人去真定卖……”不免尴尬“俺一定会还的。” 郑直点头,沉默不语。还?拿啥还?你一个公爵岁禄才二千五百石,还是本色一千五百石,折色一千石。 “十七弟放心,待来年开春,你十五姐过门,俺就立刻上奏本,为她请封。”徐光祚自然看出郑直的心思,不动声色的点了一句。 按制,丧妻,夫守制一年。可也不是绝对,一般三个月就行。况且如今就是十二月,过了这个月,也可以讲一年了。 “啥?”郑直一愣“十五姐?” “内舅没讲?”徐光祚故作惊诧“二哥不能没人照顾,他老人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俺们两家的关系不能断了。” 郑直愕然。瞬间懂了,对方这是盯上了七姐的那些嫁妆还有这段日子挣到的东西。可徐光祚难道不晓得,七姐收的那些,除了一座院子外也是银票?不,他应该能够想到。一定是钟毅这个老王八提议的,害了七姐还不够,还想祸害十五姐。可郑直却不能反对,否则前功尽弃。 徐光祚的事情很多,在郑直这里刮了一层后,又坐了一会就走了。如今定国公府没了女主人,下人们早就没了规矩。不多时,院里只留下了自斟自饮,郁结心头的郑直。他瞅了眼定府祠堂方向,将杯中酒喝干,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