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带你游山玩水去--肥六(1/2)

西风烈烈,莽原苍迷。国仇与家恨交织成背负的枷锁,激荡着不能拂去的天地风云。

上官知是累的,疲惫环绕周身如尘。但是他来不及恢复自己,对着小太子星眸垂泪。

给他吃什么?

给他喝什么?

原本锦衣玉食中的嗷嗷骄子,落到没吃没喝的地步。有水,有肉干,有干粮,但这些不是他的口粮。

痛心,让上官知又垂下面容。一醒神就要抬起,他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即刻给小表弟找吃的去。

“你先吃吧,我会喂他的。”

地上睡倒的少女说着话,浑然天籁之音。

肌肉的酸麻不是说没有就没有,楚芊眠一时起不来。

上官知堆笑,连日里让风吹雨淋的面上,细小皱纹又深了些。他信她,但是:“我们只怕没功夫弄热水,就是有热水也没有器具,谢谢你照顾他一路子,还是我想办法吧。”

“我有,一会儿你就知道。”

上官知顿时误会,目光迅速在楚芊眠胸前掠过。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楚芊眠躺着呢,迎上这目光,面上一热随即传到全身,酸麻让热度撵得轰轰烈烈的去了。楚芊眠坐起来,狠狠瞪了上官知一眼。她也不是有意的。

上官知一眼没看完时就发现不对,早转开面容,大片的晕红直到脖子上。

公子虽经坎坷,此时看上去,容颜如玉。

楚芊眠哪有功夫再看他,瞪过以后想到全仗着他救了自己,想起他兴许出自无心,想起他挂念殿下这些种种,低下头取出怀里干粮,放到嘴里咀嚼。

全身的热犹席卷从头到脚。

有一会儿,上官知的头不敢转回来。肚子饥饿传来,下意识的撕扯着肉干吃着。忽然一个激灵,只顾自己吃去了,殿下他吃什么?

扭过头,他怔住。

楚芊眠用自己的唾沫浸得干粮糊状,正在喂他。

还能这样?

上官知大喜过望。结合他脑海中的楚姑娘聪明能干,讪讪道谢:“没有你可怎么办。”

“没有你,我也不行啊。”楚芊眠回过话,两个人中的尴尬消失。

小太子非常的乖,小舌头卷着糊糊飞快,他一定是饿了,但是他却没有哭。吃了几口,打个哈欠眯着眼,随时就要睡过去。

这样实在委屈,但上官知满心里感动。小孩子吃得少,有这几口又能过一个钟头吧。情不自禁的,他得看向楚芊眠的红唇。反复思量的,他得看向楚姑娘的红唇。

虽出关前补充食水和休息,但远不如在家中的润泽,红唇失去光泽,有微裂的迹象。

需要香脂,需要膏汤,需要红枣桂圆田七人参……。上官知都没有。

他心中充满愧疚,面上也愧疚遍布。

楚芊眠要说什么,见到愣住,误会地道:“别担心,咱们会有热水的,会有好吃的给太子殿下。”

她误会了,上官知内心反更难过。晶亮的眼眸包含关切,对他却好似长鞭抽打,他迎上去,用力的点头:“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们照顾的很好。”

楚芊眠相信他。

她看到几天里没日没夜的辛劳,有上官国舅有父母亲,也有他。她看到血战中冲向最危险之处的,有父母亲和其它人,也有他。

“把你的短刀给我。”对上官知伸出手,另一只手,把襁褓送上:“先抱会儿。”

上官知没有问原因,说声这刀削铁如泥使用小心,拔出刀倒转,递到楚芊眠手上。

“你背过身去。”

楚芊眠说着,也背过身子。

上官知以为她办的是事情,背过身的同时叮咛道:“不要走远,有不对就喊我。”

“嘶嘶”,回答他的是低微到几不可闻的动静,上官知的刀是很快的,楚芊眠吓了一跳,割断一半,另一半撕扯开。

再回身把刀还给上官知,手里拿着两片虽几天没洗,却还算雪白的布块。

带着柔软的质感,带着姑娘的味道。

上官知看出是她的里衣,不由得眉头一皱想到什么:“小心冻到你。”

楚芊眠下意识的后背一暖,想到在马上提供温度的怀抱。很宽,好似无边而有取之不完的温暖。此时没有面红,只更坚定自己是对的。

接回小太子,招呼上官知挡住对面的风:“殿下该洗尿片,拿这个可以充当。”

“呼啦”一下子动,出关前由雷节接济的军制大披风把楚芊眠整个罩住,上方留出光线,上官知虚心请教:“这样成吗?”

境遇还算苦的,但楚芊眠讶然的笑了:“很成,不过你可不许看。”

“嗯。”上官知乖乖扭过面庞。

大披风温暖依旧,楚芊眠蹲下,解开外衣铺到地上,把襁褓放上去,因在路上无意中见到过奶娘照顾太子,也所以想得到,虽头回换,也手脚麻利。

湿乎乎的尿片提在手上,犹豫片刻:“这个干了还能用吗?”头顶上上官知道:“相信我,我会再找给你。以后,不许你再损自己的衣裳。冻到你,我同意不答应。”

披风内本就写满温馨,添上这段话,莫明有了家的感觉。楚芊眠扮起乖巧驾轻就熟,用这哄父母是她的拿手本事。一声“知道了”柔和动听,上官知满腹心事也笑了笑。

四面往来风落在他身上,但他悠然。油然生出一直这样的举着披风,照顾着他和她,日子很美。

两个人坐着吃东西,上官知问的傻乎乎:“你,怎么懂这个?”

“路上看到过,你忘记了,咱们不是一起离的京。”

上官知摸脑袋傻笑的更崇拜:“幸好有你,我就没有留神。”

“以前有奶妈在,这也不是你的事情。”楚芊眠想着厮杀才是他的事情,而且他没日没夜的担当。

稍一抬眼,看到他的嘴唇微裂,不再是京中贵公子润泽的颜色。而眸中疲倦伤痛,都不能掩饰住。

楚芊眠在心里道,幸好有你。

就在一天以前,两个人的父母都在身边。此时,同时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东西。

现在只有对方,小小太子,一匹马和马上的东西。望着对方,都有珍惜之情。

“好了的,咱们现在去哪儿,还能找到大家吗?”楚芊眠抱紧小襁褓,好似抱住她生命中失去的鲜活。

上官知心疼的看着她,小姑娘面上难掩悲伤,眸子里有什么试图愈合却不能愈合。她失去太多,就在此时,身边没有家人,只有自己,和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襁褓。

“交给我。”

上官知柔声的嗓子里嘶哑道:“请放心,我一定把你送到家人手上。”说完,后退两步,郑重的深深施礼:“那么现在,多有得罪了。”

抱起楚芊眠放到马上,随后上了马,手臂圈起,把楚芊眠罩到怀中。

他的胸膛扑通扑通的跳,楚芊眠听得一清二楚。楚芊眠自己的胸膛扑通扑通的跳,楚芊眠听得一清二楚。

马奔跑起来,心跳如鼓犹在耳边,但是都没有心情考虑男女授受不亲、这境地不妥这话。

活着,并且回到家人身边,是唯一的事情。

上官知似乎熟悉路,知道他要去哪里。虽然他停下来认路时,嘴里喃喃的推敲着,应该头一回到这里,但是他上马后毫不犹豫的前行。

他要去哪儿,他胸有成竹。

夜风起来时,楚芊眠窝在上官知臂弯里入梦。这梦不可能醉人,不是有父母亲的身影,就是自小朝夕相伴的刀豆枪豆,再就是相处时日虽不多却似过了千年万年的姐妹们。

她总是一惊的醒来,在冰凉的夜风里回到马蹄声。由身后怀抱中的温暖,想到这是现实中。

还在逃难呢。

她就什么也没有问。

一骑两人带一个需要吃奶的孩子,责任都在上官知身上。她不管问什么,都会增添他的负担。

镇定,并且不影响他的镇定,回家的路应该会短。

他所做的一切,所行的道路,也只为回家回家。

马停了下来,上官知蹑手蹑脚的抱她下来,对着一片厚厚的草丛走去。楚芊眠挣一挣:“我自己能走。”

“你醒了,”上官知嗓音里带着笑意,还是抱着她,放到草丛上:“地上凉,你在这里坐会儿。”

伏下身子,耳朵贴到地面上去。

楚芊眠又问他要刀,上官知怜惜地道:“会冻到你,你等着,我弄些衣服来当尿片。”解下大披风给楚芊眠围上,小襁褓包进去,这样就不用时时手抱着。

习惯性的抱她上马,马缰送到手上,指点道:“握好,我刚才没看到这附近有野兽,不过可说不好,如果有,你就跑,要这样带……”

殷殷的眼神让楚芊眠微微一笑:“我会骑马,爹爹母亲带我游山玩水,我总是自己骑马。”

上官知停一停,微笑道:“那敢情好,是你,应该会。”

楚芊眠心头一暖,知道这是对她的夸奖。是她,就应该会这个会那个,这话里已带上来自主人的骄傲。

树的背后,她静静的等着。上官知伏到路边,静静的等着。很快,有马蹄声传来。

三骑马经过时,上官知一扬手臂,有什么带着寒光而去,有人叫上一声从马上摔下来。另外两匹马长声嘶鸣,马上人安抚它们的受惊时,上官知猛虎下山一般扑上去。

“叮叮当当,”几下一过,又一个人倒下。余下那匹马上的人见势不妙,拨转马头回到黑夜中。

楚芊眠一直觉得上官知像父亲,再看一回他的勇猛,还是这个看法。

黑夜里,他唿哨追马的敏捷,扑到倒地的人身上扒拉的利落,稳定而又可靠,像极父亲楚云期。

有时候,楚芊眠曾想过,一个男人能像父亲,就算他了不起。

是的,她觉得上官知了不起。

上官知回来,笑得满脸白牙闪光。他的收获丰盛,两个人身上的衣物都让他扒拉来,两匹马到手一匹。

皮袄子放到楚芊眠面前:“这会儿只有这件,你别嫌弃脏,身子要紧,我会再弄好的来给你。”

接过太子:“穿上吧,这儿的夜可比冬天。”

又是十数块剪裁好的衣裳,看着这些就能知道,倒地的人现在应是赤条条。

“他们还有帐篷呢,不过这里离关口还近,咱们赶路要紧。”上官知说着,欠身又是一礼,抱起楚芊眠送到新到的马上面:“这马更有脚力。”

把帐篷等物放到旧马上,上官知上了新马,坐到楚芊眠身后。他没有解释这样更安全,楚芊眠可以睡会儿的话,楚芊眠也没有问。她懂的,她的马术并不高明,只是会骑。

她的家在南边儿,素来有南人乘船,北人骑马一说。她会骑,已算多一项技能,也源自父母的疼爱。

寒冷的夜,风从四面八方来,身后严严实实的多出熟悉的怀抱,安心再次层层的增多。

嗓音,温和的自耳畔上方拂来:“楚先生和夫人常带你游山玩水?”

“是啊,去了好多地方。”

“那么,咱们先游山玩水去吧。”他这样的说。

“好。”楚芊眠带笑回他。

夜风扬起,思念扬起,过往的痛楚也似扬起。夜风留下,思念留下,过往的痛楚虽缓却减轻着。

他镇定的嗓音隐然揭露他对前路并不迷茫,楚芊眠本着乐天派——此时不乐天派又能怎样?总不能一切往坏处想——她忽然信心满满,随时会和家人相见。

……

天亮了,楚芊眠醒来,马刚好停下。她睡得不沉,也没法子睡得沉,虽然她有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也可以放心。

上官知微红的眼睛映入眼穷,楚芊眠指着一处空地:“放下帐篷你睡会儿,”往四野看:“这里空旷,我可以看着,有人来了我就叫你。”有些骄傲:“我会听马蹄声,但是不会有你听的好。”

“哈,你总是会的。”

上官知真的抱下马上帐篷,却不是直接堆地上。全展开来费力气,他找棵树,打算倚树随便的遮盖下。

边干活,边道:“你怎么会听马蹄声?南边儿不是船多吗?”听的应该是水声吧。

“母亲教给我,母亲给我讲故事,说由马蹄声听得出进犯的人有多少。我不相信,母亲和爹爹带我到城外,叫上十几个人骑马给我听。”楚芊眠又有了笑容。

她对着远方看去。

上官知背对这里,也似能知道:“相信我,我会把你送到家人手上。”

“谢谢你。”

“不,谢谢你。”

上官知回身,很认真很严肃:“你应该怪我。”

“为什么怪你,你救了我,还正在救我。”

“害你们出京,这些事情是对着我和父亲来的,”上官知又看一眼包在楚芊眠衣内的小襁褓。

楚芊眠带着认真:“大殿下做的事对吗?我们为什么要为不对的事情互相自责?”

上官知心头微荡,厮杀的紧张、奔逃的紧绷,在这句话退潮般自身心卸下。

不再说什么,把帐篷搭的差不多。让楚芊眠进去给小殿下换尿片,换好后,进去睡了一觉。

楚芊眠把他叫醒时,觉得精力重新充沛,其实呢,没睡太久。

楚芊眠带着歉意:“我听到很响的马蹄声。”

上官知听一听:“不下十个人,在这方圆里,说不好都是追我们的。”不管多忙,他也不忘记施一礼,说声:“得罪”,抱楚芊眠上马,还是没功夫生火,也就少件事情。直接收了帐篷等物,带上另一匹马,继续前行。

跑了一段路没有见到追兵,上官知慢慢地道:“昨夜走的那个是大殿下的人,他认得我,不见到我和太子的尸体不会罢休,我们还得往东走。”

“往东,不是往北吗?”楚芊眠听到父母亲说,往北再西,就好和外祖父会面。

“杀到京里的人太多了,援兵没有赶到,他们应该也遇到敌兵,他们的地盘反而是安全的。”

风的原因,上官知嗓音不小。

楚芊眠顿时明了:“咱们是往女真人的地方去?”

“别怕。”上官知这样道。

楚芊眠猜出来,他笃定的往东走,不见得去躲避行踪,找个可靠的地方把小殿下养大。她最相信的是父母亲,父母亲说了。往北,装成商人混到鞑靼国里,从他们国境中往西,过关口,就回到自己的国家。

往东,越离越远,上官公子是有事才去。

有些热血沸腾。

以牙还牙虽不是最佳手段,有时候却最有力。这又充分体现出上官国舅不是脓包,短短几天被逼出京又离国,但他依然握着还击。

上官知一个人过去,楚芊眠也相信他能办成。

血,有时候需要血来还。

……

接下来的路,天气越来越冷。上官知说是极北极寒之地,对于本朝和本国地势来说,可以这样说。小襁褓围在楚芊眠怀里,楚芊眠几乎常在上官知怀里,上官知身体不错,万幸,三个人都没有生病。

路上遇到过汉人的商队,零星而破旧的帐篷。买了羊奶牛奶等急需的东西,又得到一些年长妇人的指点,给孩子喂东西,器具要煮过。有人问起他们的身份,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孩子,说兄妹让人起疑心,伪装成去山里求财的小夫妻。

前面有山岭,在路上,上官知对楚芊眠介绍过。

九月过去,十月到来,大雪飘零中,上官知带着楚芊眠在深山中找到木屋。

“这不是采参人的屋子,就是打猎人的屋子。”

上官知先到屋里看了一番,说没有人最近入住过,接进楚芊眠和小殿下。

在一路上,他们住过这种废弃的木屋。放下东西,楚芊眠忙活开来。灰要扫,锅在洗。悄悄看上官知,果然,他从雪地里砍来大批的冻枝,一些干后充当柴火,一些开始编织。

马上的东西取进来,小殿下在睡,交给楚芊眠。

这种木屋总有惊喜,会有留下的一些米面、肉干和干柴。据上官知说,这是进山人的习惯。留些给后来的人,后来的人如果留得下来,也会留些给再后来的人。

他们两个能留下来的只有路上打猎的肉,有时候还留不下来。

这种木屋一般不止一个锅,一个煮粥米,一个煮两个人吃的东西。肉干和米面放在一起煮,熟了能饱肚子就行,没有什么可讲究的。

“面饼剩下的不多了,留给小殿下,咱们今天只吃肉。”楚芊眠说着,把肉干往锅里放。

肉吃多了不是滋味,但这是冬天,外面不易找到野菜。

上官知说着:“我很快就给你弄来。”继续编着手上的东西。外面虽飘雪,楚芊眠依然信他。

这种木屋里,大通铺居多。采参人成群结队的进山,很少有女人。搭个长长的炕,或木头床架上铺上草,大家挤在一起睡。

上官知和楚芊眠不能这样入睡,每到一处,上官知会编个架子,就是他手上编的那种,放到床的中间。他睡一边,楚芊眠带着小殿下睡另一边。如果时间宽裕,上官知会编的大些,把整个屋子分开。把中间编好的树枝强行挤开,不能扯,扯开会散,挂上他的披风,分成两间房。

不需要技巧。

绳子也现成。

细的枝条当绳子,把粗树枝缠起来就行。

楚芊眠一面煮东西,一面看着他。上一回找到这种木屋,上官知已累的说不出话。还是强行出门取出树枝,坐着编着,垂下头就入睡。楚芊眠不忍心叫他,静静守着他睡,直到小殿下醒来咿咿,上官知一挣的警醒。

楚芊眠也不会不让他编,路上在一个马上是一回事情,能避嫌的时候反对是另一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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